继续讲故事

觉得有必要给故事里的人起个名字,这样不会混乱。

小媳妇名叫伊宝,这个角色虽然是以受害者(被抢亲)的姿态出现,但是从后来的事情来看,她是一个挺厉害的人物,起码结婚当晚的事情就很蹊跷,那18个死节早就透露出这是个不屈于命运的女人。

伊宝死去的新郎官是宣家的二少爷,名字就不起了,反正后来这个人也再没出现了。宣家就两个儿子,这次出了那么大事情,整个宣家对于伊宝的态度可想而知,起码从感情上都不太能接纳这个抢来的小新娘子。

16岁,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,在一个家庭里面做了寡妇,她的一辈子将要锁在这里。

然而伊宝并非如我们所想的那样生活。

她将自己投入到了无止境的劳动里面去了,她非常能干,从拿起小锄头在天井里种上第一棵桃树开始,她以一种蓬勃的劳动姿态来填补自己的岁月,这是一种我们无法想象的饱满的激情,她把所有的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宣家这个宅子里面了,然后宣家的里里外外,前前后后,开始开出美丽的花朵来,人们总能见到光着大脚板的伊宝,快活地,跑进跑出,她似乎有许多的事情要做,然后渐渐的,这个家再也少不了伊宝了。

特别是张平宝走了以后。

张平宝也是宣家的媳妇,是宣家大儿子的老婆,也就是伊宝的嫂嫂,张平宝嫁到宣家来的时候没有被抢亲,她是宣家村前面的张家村的一家人的女儿,和伊宝相同的是,平宝也是结婚当晚才见着自己的男人,宣家的大儿子,那个脾气异常古怪的人。不同的是,平宝没有在自己裤子上打18个死结。

平宝生了两个儿子,大的叫宣张,小的叫张宣,这让宣家很不满,既然嫁过来了,生的孩子自然是宣家的种子,大的叫宣张,已经带上你娘家姓了,这回生个小的居然姓张了!

其实孩子的姓氏是个小事,平宝和她男人之间,似乎从来没有停止过争吵,那个男人除了抽鸦片的时候声音会温柔一点外,从来没有一个好脸色看过她。

平宝走了,走的时候抱走了小儿子张宣,大概因为宣家的人说话太毒“既然姓张,就不是我们宣家人。”这样的话让她担心儿子的将来,总之她走的时候只留下一条绳索,那条绳索把刚满2岁的宣张拦腰捆住,绳索的另一端系在八仙桌的一条桌腿上。

平宝走的时候脚步很轻,手里抱着的张宣以为是在玩游戏,从平宝的肩头看到被绳子栓在八仙桌上的宣张,还一个劲咯咯咯咯地笑,他看到哥哥的两行鼻涕象是两条胖乎乎的虫子从鼻孔里钻出头来,平宝忍不住回头,走到张宣面前,蹲下去,把他的鼻涕擤掉,不知道为什么,她用的劲特别大,孩子被擤疼了,呜呜地哭,然后宣张从模糊的手指间看到的,就是这辈子他最后一次看到的母亲的背影,平宝走了,再也没有回来。

疑点

故事说到这个时候,我自己都有点不相信,因为值得怀疑的地方非常多,首先是定亲问题,既然宣家是个大户,定亲也该找家象样点的人家,说白了就是“门当户对”,可是明显那个女子是个田间作业的村姑,显然是一个大脚婆,那个年代的大脚婆,应该不能算是千斤小姐的级别,难道是当年定亲的时候两家实力相当,而后来一家变故?这样的猜测似乎不太成立,不过也有可能。

另外我又想到一种可能性,就是实际上当时宣家去抢的那个姑娘并非那家的小姐,田里干活的不过是他们家的一个下人而已,她年纪与小姐相仿,当天只是很开心地接受了主人“下田干活”的一个任务,谁知道突然冲出一帮人,不由分说就被塞进轿子成了一户人家的媳妇。
可是如果真是这样,她也应该为这突降的“好运”而感到惊喜才对,不至于看着拜过堂的官人上吊都不管,她应该明白这个男人的死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,那就是她得一辈子守寡了。可是再一想,小姑娘不过16岁,当天被一绑一吓,又有男人来同房,一定是惊恐不已,从她在裤子上打了18个死结就可以看出她有多么害怕,可是再从眼看着男人上吊死去也不叫一声来看,她似乎又有极大的勇气,或许她心里有个信念就是自己一定要离开这里的,她根本就不认这个被迫的婚姻。

或者她当时是被塞了嘴的,想叫也叫不出来的。

这些全都无从考证了,这个故事我也是从家里的老人那里听来的,它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,我只是把听到的内容写出来而已,可是细细看了看,又发现了很多奇怪的地方,使我很难继续讲下去,可是我还得讲下去的,我不可以把这个故事的原型加入我自己的创作或者新的内容,因为它是真实的。

我会接着讲下去,并且在讲的过程里,细细品味,毕竟这个故事,和我的诞生有关。

拉拉奶奶讲故事

这是个真实的故事,大概有一百年了,关于那个不肯圆房的小媳妇。

那时候宣家是个大户人家,和一个很远地方的人家订下了一门娃娃亲。

按照约定,等到那家的姑娘长到16岁的时候就得嫁到宣家,谁知道那女子性格比较烈,不肯啊。

于是宣家就想了抢亲这招,当然是在双方家长商量之下达成的,然后在一个黄道吉日里,宣家的家丁抬着花轿上路了。

那天那个女子正在田里干活,不知道有人来抢她,宣家的人到了桥边就停吹了唢呐, 冲进田里在她头上盖了红盖头,就把她抱上了轿子,她鞋子也没穿,两脚板的泥,就到了宣家。

路途遥远,她回不去了。

这女子性格很烈,死也不肯圆房,当晚在自己裤子上打了18个死结,不让新郎碰她。

宣家的少爷是读书人,温文尔雅,受不了她的冷漠,又或许有点伤感情绪,当晚就在新房里上吊了,就吊在红木宁式大床的床尾,新娘看着他死,一声不吭。

就这样,喜事变成了丧事。

先说到这儿,改日接着讲。

关于饼的记忆

小时候吃到的东西很少很少,有一种芝麻饼,留在记忆里,很香,今天在餐厅点餐的时候听到了“薄饼”一词,其实并不是我小时候吃的那个,因为这是西餐厅,所以“薄饼”就成了Pizza,可是还是点了,吃得很开心,因为它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关于那个芝麻饼的几个记忆。

记忆之一
小姑姑到了相亲的年纪,有媒婆把附近村子的年轻后生往我们家里带,跟小姑姑见面,奶奶拿出香瓜子,泡上甜甜的糖水,喜滋滋地表情。那时候小姑姑脾气倔,故意跟家里闹,相亲相了七、八次,没有一个成功的。
有一天,我在小店里玩,那是村里唯一的小店,柜台上有我心仪的芝麻薄饼。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年轻人,我认得出来,那是曾经来和小姑姑相亲的人,他到店里买东西。
我走到他面前,扯扯他的衣襟:“叔叔,你到我们家做过客呀,你喝过我奶奶泡的糖茶,还吃过我们家的香瓜子呢!”说到一半的时候,我的眼珠子已经转到柜台里面的芝麻饼上去了。
后来那个人就买了一个饼给我吃。店老板见到我家里人,说你家的小孩子心机重,要东西不直接开口的,就说一句话跟人套近乎。
6月6开荤的时候,爹妈是给我吃了鸡心的,所以就这样了吗?

记忆之二:
晚上听到爹妈说要造新房子的事情。
第二天在小店玩,小叔叔的爸爸给他买饼吃,我在旁边看着,目不转睛。
店老板看不下去了,就问我:“想吃么?”“我不吃!”“咦?平时你最爱吃饼的嘛,这样吧,先赊着,明天让你爸爸来给钱。”“我不赊!”“为啥呀?你以前赊过呀。”“我们家要造新房子了,我不吃饼,我们家的新房子就会快一点造起来呢!我以后再也不吃饼了。”

记忆之三:
爷爷躺在病床上好久了,每次我去看他,嘴里吃着饼,爷爷总要向我要饼吃的,爷爷也爱吃饼。可是有一天,爷爷死了,而那时侯我还没有明白死的含义,我拿着饼去爷爷床前找他说话,他好象是睡着了,我叫了他很久,他一直没有理我,我说你再不醒我可把饼全部吃掉啦,一口也不给你留啦。
大人们在我后面哭成一堆。

银簪子和玉镯子

“像什么呢?”

吃虾的时候,我把舌头吃破了,还在呆呆地想着事情。

终于被我想出来了。

“严歌苓的作品像一只下了毒咒的银簪子;毕淑敏的作品像是一只温软的碧玉镯子。”

没错,就是这样。

我总喜欢把感受到的说不清楚的东西要找一样更清晰的东西来比喻,这是个臭毛病,并不讨人喜欢的。

“就像齐豫的歌声和邓丽君的歌声的区别。”

我变本加厉地说。

说出来心里就很开心了。

我做了不可以原谅的事情,我把某个人的最宝贵的宝贝抢走了,还要当着这个人的面展现我的幸福,这真是很愚蠢的。

觉得她有点可怜的,半夜里趿着拖鞋彻夜未眠的滋味,很忧伤;而我隔着墙听着这脚步声彻夜未眠的滋味,同样很忧伤。

就像最初的银簪子和玉镯子,她们全都是忧伤的,其实没什么区别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