嫁衣

我是个瘸腿的,现在。我走路的时候上下颠簸,像是一只在浪里前行的小舟,时高时低,随着波浪的起伏而跌荡,那节奏,那幅度,那啥,逮谁来看谁都不舒服,犯晕。其实我也晕,你想啊,你看着我也就顶多是看着一个人在那儿晃荡,而我呢,我看着整个世界都在晃荡啊,那节奏,那幅度,那啥,晕得我只想伸出手把两只眼睛给抓瞎了。

爹妈急着要把我给嫁了,在他们看来,我已经太老了,赶紧嫁了就塌实了,折腾了他们这么多年,他们看着我就心里起毛球球,这鬼东西一天不嫁就得把这个家弄得天翻地覆,永无宁日了,赶紧找个人,把这活给接手了,下半辈子就能解脱了。

嫁衣都挑好了,我自己挑的,艳红艳红的,上面全是闪着金光的珠片,往身上一裹,那个妖艳劲儿啊,把镜子都给震碎了一地,真喜欢这件衣服,鱼尾的裙摆,整个身体就像是条人鱼啊。

可是我还是不想嫁,照着镜子,曾经狠了狠心,这么漂亮的衣服,要不俺就嫁了吧?跟自己商量的时候,还是有点底气不足。衣服嘛,已经挂在衣柜里了,看一眼,就能恶狠狠地下一次决心,柜门一拉上,又改变主意了。

所以在短短的几天里,我可以变幻无数种可能,我要嫁啦,我喊,快祝福我吧。我不嫁了,还早着呢。

翻来覆去地说,说到后来自己都觉得累了,还是别喊了,先想清楚了最后再说出来吧,不然搞得我就成了一个嬗变的女人了。

我也就仗着我现在有条瘸腿,一说话瘸腿上的淤肿成了我霸道的工具,等改天瘸腿好了我还有什么底气呀我,只能被人拎来拎去了。

今天早上瘸着腿上台领奖了,一个莫名其妙的“育才奖”,以前天天哭着喊着盼着领奖,那会儿两腿一蹦三丈高,总也轮不到我,现在瘸成这样了,奖却来了,于是我开动自己,在众目睽睽中把小舟晃荡到台上,接受校长的老手的触摸和鼓励,然后我就绽放我如花骨朵般的笑容,骗取掌声,真是太可恶了。

都这样了,嫁了吧!不嫁!嫁了吧!不嫁!嫁了吧!不嫁!

回不去啦

皮的一句“我也背过你啊!”似乎是带着忧伤和愤怒的。

阿力看到了就会嘿嘿嘿对着我笑了,小宣你别这样嘛!

最近好象大伙都挺矫情的,要是有个时光机器,开回到过去,不知道大伙又能说点什么,做点什么。

其实回想起来,皮背我的次数,超过了所有人的,因为即使在我两脚健全的情况下,我俩走着走着我就要皮来背的,皮是很厚实的皮,我从来不担心皮会摔倒的,皮背着我的时候会跑起来,跑着跑着,也就支撑不住了,把我放下来,但从来不会让我摔着。

在八字桥住的日子里,只要遇到下雨,通往宿舍的弄堂就积满了水,到小腿肚的高度,所有人都叫苦连天,脱了鞋袜淌水走。我不叫苦连天,因为我有皮,皮把书包往我的脖子里一挂,就把我背出去了。从来不跟我要东西的,只有一次,跟我要了啤酒,我买了几罐给皮,一同回宿舍的路上踩到了一坨狗屎,我的一双新皮鞋毁了,皮却很高兴。

还有一件事情是我们都很高兴的,就是每次我骑车过宿舍楼的时候,隔着西溪河大叫皮,皮就会到窗口来向我挥手,我喜欢这样隔着距离对望的呼喊,似乎后来我们只能一直这样远远对望和呼喊了。

还有一件事情,留在记忆里,我俩去打开水,拎上楼梯,我走在前面,皮在后面,那天我穿了绿色的花裙,走得时候得意地扭起屁股来,皮在后面就想冲上来打我了,结果冲太快,两脚跪倒在阶梯上,把两个膝盖摔出大脓包,半个多月才痊愈。皮把那件事情归结为一句话,说是“色字头上一把刀”。

我想皮是很爱我的,我也很爱皮,就像阿力爱我,我爱阿力那样的。我们在一起经历了人生中成长最关键的一些时光,所以感情就像是沙漠一样,蔓延蔓延,一直蔓延,在我们没有注意的时候,它还在蔓延,等到有一天,突然回首,满眼的沙子啊,你说这能不有泪么?

要是有可能,一定要和这些爱的人生活在一起,这样才是最最幸福的啊。

滚动拉拉

伤到了腿,就突然变得敏锐起来,很多已经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地跳到眼前。

大三的时候参加省里的话剧比赛,预赛的时候从台上走下来,因为兴奋,扭到了脚踝,和现在是同一个部位,疼痛已经记不清了,总之那次因为打入了决赛,异常开心。

上课的日子,教室在四楼,腿哥把我背上背下,还计算着上下的时间,他背着我往下冲的时候,风在我耳边呼呼掠过,引来楼梯上无数人惊叹的眼神,我似乎没担心过这样快的速度是危险的,只是一味咯咯咯咯地笑,跟个小母鸡似的。

住的宿舍离学校有2千米左右路程,小二把我装在自行车上,推着我,才聊几句就到了。我的腿是不着地的呢。

决赛去了台州,人生地不熟,那天晚上彩排,轮到最后一个节目,结果回宾馆的时候已经找不到车子了,大伙兴致挺高,都说要走回去,就一路地高歌打闹,而我急地掉出了眼泪,我的脚踝又开始疼,走不了了。阿GIN没说一句话,过来把我背起了就走,引得其他人唏嘘不已,阿GIN是很酷的阿GIN,他背着我的时候同样很酷,没有说一句话,后来小阳狗狗接着背我走,小阳狗狗是含蓄的狗狗,说话总是羞羞的,他说,我比较笨的,不会猜女孩子的心事,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,你说一声嘛,不然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做的。他这么一说,我就又掉出眼泪来了。最后是邱官背我,邱官是爱唱歌的狗狗,邱官就不停唱歌给我听,我也是爱唱歌的mm,所以听着听着我就和他一起唱了。

那条路好象很远。

现在是爪爪背我,爪爪是个小矮人,背几步就是要歇一歇的,他背心的热气传上来,传到我的肚皮上,热热的。我就在他背上哈哈大笑,吓得人们都给让路的。

然后我就又想起小的时候了,爸爸的力气似乎是这些男人中间最大的,他一只手就可以把我拎起来放到他的肩上去,他的肩也是最宽的,有时候我坐在一边,想着另外一边还可以坐一个小朋友,有时候我骑在他脖子里,感觉可以摸到天上的云了。

今天我又上班了,我的办公椅是有轮子的那种,一到上课时间,学生过来把我推到教室去,上完课,学生把我推回到办公室,做残疾人的感觉还是怪怪的。只能套着拖鞋,所以只能穿白色的袜子,我喜欢我的有图案的袜子们,现在穿不了了。

医生说,软骨碎裂,不许走路的。所以本来疾走的拉拉,成了滚动的拉拉了。

流着泪的我的腿

医生说最少要半个月才能好,于是我的腿,就开始流泪了。

仰看蓝天

很久都没有做这样一件事情了,仰看蓝天。

想起故乡八月的天空,云朵像是赶集的车水马龙,呼呼而过,湛蓝湛蓝的底子上,散布着奇形怪状的白色云朵,我安静地坐在廊屋前,歪着脑袋看云朵,老虎,骆驼,小白兔,大灰狼,小蘑菇,公主的水晶鞋,猪八戒的耳朵……一切故事里的形象全都出来了,有一次我甚至看到了王子的白马,它在飞奔,还有飞天的凤凰,提着花篮的仙女,打着哈欠的狮子……

夏日的夜晚,和爷爷奶奶坐在家门前的晒谷场上乘凉,满天的星斗又幻化出了无数的传说和神话,挑着担子的两兄弟被分隔在银河两岸,月亮里的桂花树上有着一只装饭的篮子,一个小鸟在吃饭,怎么吃也吃不完……爷爷奶奶的蒲扇摇曳着,于是漫天星斗和草丛里萤火虫的光亮渐渐重合,模糊起来,我就沉沉地入了梦乡。

念中学的时候很喜欢看日出,住在海边的那几年时间里,天天跑去看,初生的太阳将海面印得光怪陆离,蓝天和大海相互依偎,相互湛蓝,粉红色的胖太阳baby将蓝色的底子衬托地更加温情而动人。

后来就很少看天空了,或许是太多的烦琐已经让我闲不下来那一份心境了吧?每次在网上看到一些关于天空的图片,就会莫名地伤感起来。

他们都说蓝色是一种忧郁的颜色,而我喜欢蓝色是因为觉得它是种干净的颜色,干净而利落,干净而纯粹,干净而清澈。

遇见一个叫做“生活在树上”的人,这个人拍的照片几乎无例外地把镜头对准蓝天,这样的角度让我迷恋。我已经丢失自己太久了,或许真的该找一株树,攀爬上去,把头仰起来仰起来,仰看那一直注视着我的深邃而清澈的蓝天。

就是这样的姿势,请让我定格,让我永远。